莱阳聚焦：天之涯天之大

文/朱胜田

那年，母亲六十六岁。

那个冬天闲下来没事，我忙乎了十多天，一个人把家里重新装修了一遍，妻子高兴，说我心灵手巧，这样的技术活儿也不用请外人。我得意说，那是当然，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？妻子说，吹吧，你还能给我打一套家具呀？我说，何难？于是又买来材料，三四天，做成了一套时兴的矮柜子。妻子的喜悦就完全写在脸上了，夸奖我说，哎哎，你娘怎么就养了个这么聪明的儿子！明后天儿把老人家请过来，住几天，让老人看看她儿子的杰作，也高兴高兴吧……，于是，定好了后天回老家把母亲接来小住几日。

第二天正闲着，我们计划上午去登山，下午出去买点肉菜招待母亲。临出门寻思带不带手机，因好长时间在家里干活，已经不习惯随手拿着手机了，妻子说带上，万一有人找呢？

大约是上午九点，刚到了大山，手机突然响起来，是小妹的“哥，你在哪呢？妈妈胸口疼……。”

“什么？疼得厉害吗？”我心情紧张起来。

“嗯，很厉害，出汗，脸色苍白。”

“千万别活动！……找硝酸甘油和救心丸，如果家里没有就出去看看谁家有，马上打！你打了没有？”

“打了，医院，哪个先来就先上谁的车吧……”

“嗯好，我马上回来，让妈千万别动，我马上回……”我有些语无伦次了。

山路崎岖，为了赶时间操近路，把妻子留在了山上，一个人骑摩托车，跌跌撞撞奔回家来。

母亲向来是很健康的，医院的门，这次突然胸疼，我的第一反应就怀疑是“心梗”，从前听一个医师说过，心梗是五六十岁中老年人的常见病，要命的病，因此家里必须备有硝酸甘油或速效救心丸，并说了一些急救知识，说人过了六十岁，就问题不大了。为此心里还有过一丝轻松，心说父亲母亲都过了六十岁了，等于过了危险期。

进门见母亲靠躺在炕角的被子上，头发梢全是湿漉漉的汗水，脸色白得像纸。母亲见我回来，无力地睁开眼睛，完全失去了以往那爽朗的笑声和和蔼的笑容。

“妈，怎么样，还疼吗？”

“嗯，疼得……轻点了。”声音微弱。

“没事妈，有我呢，医院。”

小妹说：“已经服过药了，是不是药起作用了，应该是这样吧。”

救护车来了，医生也断定是心梗，上车刚走到村口，另一辆救护车到，摆摆手让人家回去了。

我坐在前座，不时地问：“妈，这会儿怎么样，还疼吗？”

“嗯，好点……了。”声音很小。

小妹在后边扶着母亲:“妈，坚持坚持，……医院了。”

我说：“妈，别紧张，有我们呢，您这么多孩子……”

没有声音。

小妹突然惊叫一声：“哥，妈妈不好啊……，妈，妈，妈……，哥，哥，哥，妈，妈，妈……”

我转回头，见小妹眼泪爆滚，正在掐母亲的人中，做女儿的，只能尽到这些，用自己学到的最大的本事，来挽救母亲的生命。但无效，母亲闭上了眼睛。

医院仅剩下一公里的路程。

医院，抢救了一个小时，大夫告诉我，放弃吧，都是无效的。

母亲死了？

我木讷地呆在那里。

掏出手机，想把实情告诉大妹，打不通。大妹的家离这里不远，医院，步行找到了大妹。

我说：“咱妈妈……死了，在医院，可能是心梗。”

大妹楞楞地站在那里，像一块木头。

我说：“现在只小妹一个人在那。”

医院，一路无话，也没有眼泪，两人都显得异常平静。医院之后，见到了死去的母亲，大妹好像明白了，她才回过神来，哭声大作，她和小妹的哭声，医院。原来，前一段的平静，只是爆发前的积蓄。

母亲的死，是一种无发释怀的痛，此后三年，我没有走出心理的阴影。

有些事，两个妹妹也许永远不会知道。那个阶段，遇到一件特殊的事情。那时候我年轻气盛，理想丰满，执意要回村竞选什么村主任，父亲和母亲知道后，极力反对，但我执拗得很，非要坚持。僵持了一段时间之后，有一天母亲突然叫住我，说，告诉你个事，只从你有了这个想法之后，你爹就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，他都快愁死了，咱家祖祖辈辈没人出面管过别人，怎么就出你这个犟驴，这活儿得罪人不说，到末了也不见得能干得好，农村复杂的很，不是你书本上学到的那样，你又不在家里住，这不是吃饱了撑得？我顿了顿，说，这是责任，也是使命，你们不懂，我压根就不相信干不好，别是您也愁的睡不着吧？母亲说，不瞒你，我们都睡不着。

被母亲说中了，这次我踌躇满志的竞选失败了，村里说什么的都有，听到的，大多是负面的，我倒是没感觉到什么，母亲听了，几顿没有吃好，晚上休息的也不好，真不知道她脑子有多累。母亲说，你出去听听吧，都在议论你有什么野心，自己不缺吃不缺喝，回来干啥？这还没有干上呢，就知道你肚里想的是什么！你说气人不气人……

一个月以后，母亲就这样突然去世了。

母亲的死，是不是与我的事有关？母亲最关心的，就是她的儿子，都这岁数了，关心在意的仍然只有儿子。

想到这，心里隐隐作痛，悄悄埋在了心的底部，母亲她是因为我……，一定是。

真正给我刺激和醒悟的，是七年以后，当真干过了党支部书记和村主任，说成功算不上成功，说失败也算不上失败，平平淡淡。经历了，不后悔，卸任之后，村里又传出各种版本的声音，也是负面的，被人诟病的语言传到我耳朵里，我尚能会心一笑，已经能够坦然面对和接受了。但是，那些话语传到了父亲的耳朵里，父亲……，不久就聋了。

一个月以后——

父亲突然摔倒，脑部受伤严重。

我背着父亲上车，安慰父亲：“放松，别紧张，有我呢，没事。”我重复着当初安慰母亲的那句话。

父亲艰难地点点头，赶医院的时候就不省人事了。医生说，即使好了也是植物人。但兄妹三人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，不愿意父亲像母亲那样，连个让我们尽孝的机会都不给留，于是坚持做了手术，我们花了钱，尽了孝，父亲从做完手术之后再也没有醒来，在昏迷中度过了四十多天，停止了呼吸。

人，悲痛达到到极点的时候，似乎就麻木了，根本不可能一次释放出来，它会变成点点滴滴的痛，淅淅沥沥的痛，经年累月，不时地折磨着你。

回想父母的死因，都是发生在我人生节点的时候，怎么想也不像是巧合了，究竟与我有没有直接关系？从医学层面上讲，没有多大关系，但从精神层面和心理层面，的确是因为我，给了他们许多本来不该承受的承受。

后来把想法告诉了伯父，伯父思考后说，也别太内疚，人呢，担当能力都是生与俱来的，他们（我父母）就是那么大的承载能力，所以，也就是那么多的福分，份外的就承受不了了。在父母心里，儿子永远是他们最爱和最念，不管长多大，不管走多远，父母的牵挂总是一份无私的牵挂，天天想一件事，走不出来，就累垮塌了。伯父分析的不无道理。

人生，本来没有那么多的对与错，也不应该纠结那么多的对与错，但多年来真是很纠结，父亲和母亲，也许真是他们的心太重，真的是我，这个不争气的儿子，让他们把心操碎了。

天之大，您的爱要把蓝天装下，唯有您的爱是完美无暇。

天之涯，您的爱，是身不由己的长长的牵挂，直把您自己累得倒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