莱阳聚焦:还是那条狗 文/朱胜田 三更七岁那年,爷爷不到六十岁。爷爷的职业是到南海赶脚推盐,使用独轮车到丁字湾附近的盐场推盐,来回四百里,半夜走,半夜回,两头不见日头,第二天把盐送到盐局,隔日再去推盐,这样两天一趟,爷爷和邻居的王爷爷赶了一辈子的脚。娘说,三更这个名字,也是爷爷给取的,大概是一种纪念吧。 爷爷出发前要吃饭,虽然是半夜,但三更总是醒来,陪伴爷爷吃饭,偶尔三更没有醒来,也会被爷爷叫醒,吃点点心,喝点甜粥,比白天家里人吃的好多了。 家里最有恒心坚持陪爷爷吃饭的,不是三更,而是院子里养的那条不大不小的黄狗,每次它都是站在炕下,摇着尾巴,仰着脑袋,目不转睛盯着爷爷手里的东西,爷爷看不过,掐下一点给它,它跳跃起来,嘴巴一张一合,半空之中,接住直接就吞了,食物从不落地。三更也学着爷爷的样子,喂它,它从来不予理睬。 习惯了,每次爷爷出门,黄狗都要送到大门口,爷爷说,听话,在家好好看住门子,它摇一摇尾巴,回到窝里。 但这一日,可能是爷爷疏忽,爷爷和王爷爷推车过了莱阳城,感到身后有动静,回头才发现,黄狗一直跟着他们,吓唬一下,撵它回家,几次三番,又跟上来,王爷爷说,算了,让它跟着吧,也见识见识海,爷爷无奈,由它去吧。 黄狗一路还算听话,前后撒欢,一会儿串到前面老远,再跑回来,一会儿跑到后面老远,再赶上来,一会儿跳到爷爷的车子上,让爷爷推着它,一会儿又跳到王爷爷的车子上,让王爷爷推着它。两人被它逗得直乐:真是像个调皮捣蛋的孩子。 南海到了,爷爷和王爷爷到盐场办货。黄狗更欢了,看着蓝哇哇雾蒙蒙的大海,听着潮汐海灵的涛声,在海滩上撒开丫子奔跑,时儿捉住几只遗落在滩涂的小鱼小虾,时而迎着扑面而来的浪花,冲上去,冲进海水里。爷爷喊它的声音,完全淹没在海浪声里,它根本听不见,或是它根本不愿意听见了。 涨潮的浪花,一波接着一波,看似温柔,却蕴藏巨大的能量,一波巨浪推来,眼见着黄狗像一枚残叶,被高高抛到浪尖,接着就被狠狠地摔到谷底,接着就被卷入水中——不见了。 爷爷和王爷爷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,浪起浪落,浪落浪起,黄狗,再也没有出现。 爷爷心里好不失落,垂头不语,王爷爷说,真是的,土狗不识潮水,算了,还是赶路要紧,走吧。盐巴沉重,两人推着沉重的负荷往回赶,一路无话。 家里丢了一条狗,娘叹了一句,可惜,三更叹几句,可惜可惜……,再无他话,平平静静也就过了。 爷爷照常赶他的脚,三更照常起来陪爷爷吃饭。 大约过了十天,一日,三更起来陪爷爷吃饭,正想着爷爷给黄狗喂食的画面,忽听街门有动静,娘说,该是王叔来催您吧?爷爷说,拉倒吧,他住前街,一辈子啥时来催过我!娘出去看看,嗷地一声跑进来:爹,爹,快出去看看,狗,狗,咱家的黄狗回来啦…… 爷爷和三更都吃一惊,忙不迭地跑到院子。是它,那条黄狗,骨瘦如柴,一瘸一拐,皮毛反卷,眼神流露出哀伤和疲倦,它仰脸看看爷爷,看看娘,看看三更,在院里转悠一圈,找到了自己的窝子,嗅嗅,没有发现异样,一瘸一拐走出门外,一会儿,嘴里叼着一只小狗崽儿进来,放进窝里。 它……它下崽啦!娘惊叫一声。大家来到街上看看,还有五只小崽,小崽们出生不久,还没睁眼儿,五个小崽蜷缩成一个肉团儿,叽叽叫唤,帮它弄,它不许,发出呜呜的抗议声,大家就这样看着,看着它一只一只把小崽叼进窝子里。 娘一边给它熬制米汤,一边抹泪,嗨嗨,它是怎么把孩子一个一个弄回来了的呀……。 爷爷给它梳理着皮毛,扒开它的爪子看,唉声叹气,说,看看,看看,爪子都磨秃了,滴着血呢!三更过去看看,见到殷殷的血丝,不忍看,捂着眼睛躲开了。 全家没睡,给黄狗伺候月子,给黄狗疗伤,叹黄狗的母爱。爷爷叹气一声,说,它是没吃没喝,一段一段倒着把子搬着崽儿往前走,还得给崽儿们喂奶,二百里,等于走了六个来回,你算算走了有多远?三更还没有上学,不会算,算不出来就胡乱说了一句,该有一千多里吧? 这条黄狗大约活了个把月就死了,死因也更是感人,那时它跟娘到池塘洗衣服,娘不小心滑下去,黄狗跳下水,撕咬住娘的衣服往上拽,娘得救了,黄狗回家后躺在窝里就再也没有爬起来,找兽医看看,说是感冒,打针吃药不见起色,后来兽医知道了一些情况,兽医说,可能在南海那一次劫难中,被海水呛坏了肺,也可能是这次被池塘水呛坏了肺,不行了,畜生玩意,不必那么在乎。果然,几天后就死了。 它死了,娘受不了了,哭哭啼啼,提起来就以泪洗面。好歹伺候黄狗的六个小崽儿硬棒起来,小崽们会自己寻找食物吃了,娘急忙忙将它们都送了人,见不到它们,娘的心情才慢慢恢复了一些。 爷爷更是伤心,那时街坊四邻有几个人单等着跟着剥皮吃狗肉了,爷爷说,你们甭想!爷爷上山选了一个地儿,把黄狗埋起来,上面用砖砌筑了一个圆圆的塔,有一米高,塔身留了一个前后通透的洞,把狗钵子直接放在里了面。 一年以后,家里突然又跑来一只小狗,来了以后就不走了,爷爷心里挺高兴,说,来个狗,年年有。于是养了起来。娘看到小狗一身黄黄的毛,嘴上没说什么,心里咯噔一下,犯开了嘀咕,咋就跟死去的那条黄狗一模一样?三个月,小狗长大了,跟着三更山上玩,它径直跑到那狗塔下,把狗食钵子衔回家来,它把钵子放到了狗窝的旁边,跟原来摆放简直就是一丝不差。 娘发现了以后,问三更怎么回事,三更如实说了,娘大惊失色,说,就是它,这还是那条狗! 娘说,你死了就死了,转生又回来,回来干啥?过了几天,小黄狗突然咬住娘的裤角不放,往街上硬拽,娘莫名其妙,三更说,娘您不是说还是那条狗吗?它是不是挂念它的孩子?娘略有所思,自管带着它,挨家挨户去那六个小崽所送的人家,果然,见到了小狗,它们露出天然的温存,那种亲昵劲儿,胜过人间母子。奇怪的是,回家路上,它就莫名地失踪了。至此,娘更加肯定了她的想法,念叨说,就是那条狗,它是想孩子了。 三更十岁那年,家里又跑来一只小狗,仍是黄颜色,奇怪的是,小狗从进家门开始,很熟悉地进了那个狗窝,依然习惯用那个钵子吃东西,更奇怪的,三更带它出去玩,它每次都要到爷爷砌的狗塔边转悠一番。 关于这条狗,娘的态度还是很坚定,说,这个,肯定还是那条狗。 这条狗得到了全家的优待,活了二十一年。 三更由少年进入了中年,经常想起这事,但一直想不明白,究竟是穿越?还是转世?还是娘的心里和全家人的心里,一直有一种自我的心理暗示?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#个上一篇下一篇 |